第一章　火中之女

        夜風如刀，chui斷了屋簷上的紅燭。

        煙火在天，焰火在人，馮憐兒雙膝跪在青石板上，十指深深扣ru寒地，抬頭望著那一片火海。

        「娘——娘——誰來救救我娘！我娘還在裡面！娘——」她聲嘶力竭，卻只能看見那座偏院火光滔天，映得滿天皆赤。

        院中之人，正是她的娘，蘇錦。

        那位昔日艷冠京城的青樓頭牌，琴棋書畫無一不通，憑一曲《紅梅引》令地方太守癡迷、貴婦妒紅。後來被太守納為妾室，以為從此能攀枝成凰，卻不知那正室王氏，生來善妒，在今夜以一盞「祝壽燈」為引，將她推ru火海。

        「在哭叫什麼？」冷喝聲斷了馮憐兒的神魂。

        王氏shen著錦緞繡袍，端坐在階前，shen側一眾婢女不語而立。她垂眸俯視那幼小的shen影，如同看著一隻濕淋淋的野狗：「你娘是妖婦，死有餘辜。你命大，竟沒隨著燒死，若想活，就磕三個響頭向你嫡母我盡孝。」

        馮憐兒渾shen發顫，小手緊攥，她抬頭，yan眶通紅，卻無淚。

        在那一刻，她清楚意識到：「哭沒有用，活xia來才有用。」

        她低xia頭，一個響頭磕xia，石板都震了聲。

        再一xia——

        第三xia，她卻悄悄瞥見，李氏shen後一名小婢女神qing得意，正向王氏竊語：「聽說，老爺今夜還打算讓那賤妾陪酒呢……沒想到夫人您時機算的正準，火起得正好。」

        她心中猛地一凜，原來這場火——不是意外。

        那一刻，她不再恨無qing的祝rong。她恨這世dao，她恨那些han笑的人臉。

        她想起幼年，那寒冷的歲月。

        那年她七歲，父親馮太守因被xia令要視察民qing，需在郊外駐留幾日，王氏趁父親不在，以炭火不足為由，苛刻偏院裡的供給。

        她夜裡與母親蜷睡取nuan。冬夜霜凍，母親將唯一一件襖衣裹在她shen上，卻自己咳嗽到吐血，一夜難眠。

        她在陰暗與冷笑中長大，自此記xia一條命訓：

        若不能為人所憐，就要讓人所懼。

        她接著想起某年，以去廟裡祈福為由，求得允許，方能順dao和娘親去市上採買新布，雖然娘親是妾，卻也算對父親溫柔體貼，說著想給父親織雙新鞋。

        她因覺得無趣，在店鋪前的台階上，靜靜坐著等娘親買完，此時，路過一老婦盯著她瞧，老婦原是煙花巷裡頭的嬤嬤，養過無數青樓女zi。她說憐兒雖年幼，卻漂亮得不像話「將來定是值錢的貨se」。

        「興許我們這樣chushen的人活著，終其一生不過是取悅強者；亦或是被一時的寵愛，最終死得不如一條狗體面。」憐兒跪在地板如是想，她聽見了父親遠遠傳來的聲音。

        「死了就死了吧。只能怪她的命不好。」太守看著火光吞噬著偏院，不冷不熱的說著。

        憐兒低著頭冷冷笑著，枉費娘親也算是一番癡心，卻落得如此xia場，心愛之人竟連自己如何殞命都懶得追究：「還需要恨嗎？還是......這世間gen本沒什麼值得我用心去恨的。」

        「與其苦撐，不如快活。」

        「不過是換了個地方繼續榨人血肉罷了。」

        再抬頭，她yan神清澈如湖shui，卻早已不映人間煙火。

        接xia來，她只要為自己活。

        她yu活得極樂，也活得極冷。

        此夜之後，她再無牽掛，只剩一個名字——「憐兒」，被送ru宮中，以「恩賜宮戶」的名義，成了無名低婢。

        她雖已不恨，可她沒忘。沒忘火光怎麼tian上她娘親細白的腳踝，也沒忘王氏如何撫著金扇笑說：「這種妖人，留不得。」

        從此，憐兒以沉默為掩，以mei貌為刀，學會了怎麼走在yu與火之間，笑裡藏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