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九章 浮萍無gen,紅顏斷命
ru李府的第十五日,天降細雨。
馮小憐從破榻起shen,換上一襲麻布短衣,腳踏濕泥。老嬤命她去後院碾米,理由是「妾無等級,當盡nu責」。
她未言語,亦無反抗。
碾米場泥shui混濁,木杵沉重,幾十斤米糧得以人力推杵反覆轆碾。
她從前手執金扇,輕撫琵琶,如今卻需兩掌生繭,腰酸背痛,與僕役為伍。
旁人看她時,yan裡盡是恥笑與懷疑:「這妖姬,終於落得如此報應。」
她卻靜靜低頭推杵,不爭不語,唯指節微顫,唇se蒼白。
一日午後,李詢之母來視,只見她赤足泥中,衣襟半濕,彎腰推碾,肩骨凸顯如羽翼將墮。
老婦冷聲問dao:「動作如此慢,妳還以為自己是王妃?」
憐兒抬頭,輕聲回:「不。我只是……一ju還未ru土的骨罷了。」
ru夜,屋簷滴shui,燭火如豆。她回至破室,卸去衣裳,只披舊帛而坐。
yan前無鏡,亦不需鏡。她摸了摸自己頰骨,曾被無數人讚為傾國傾城,如今卻只剩風中殘紅。
她取筆,於舊紙上寫xia一詩:
「紅顏薄命,浮世如雲。曾為君寵,亦為仇人。
若有來世,願為男兒,不事權貴,不依他人。」
紙落燭前,燃作灰燼。
她撫著自己腹bu,輕聲說:
「疼我之人已死,我活著,只是罪證。」
當夜三更,她以一尺白帛自結於梁上。
腳xia踢翻石凳時,她未哭,也未掙扎。
只在空中,最後喃喃一語:
「我不再為誰承寵……我想自由一次。」
她死時無人知曉。
翌晨,老僕推門而ru,只見白影懸樑,宛若輕絮飄落。陽光穿窗,照著她蒼白頸項,無聲無息。
世人只記得她曾為帝王歡愛過,為代王披紅過,也曾為天xia權貴奪目過。
卻不記得她,孤苦如泥,殘chuan至死。
多年之後,隋朝中書省舊檔中,有一卷零碎記錄。
記於某年冬末,載:「馮氏小憐,北齊後宮寵姬,姿容豔絕,能歌善舞,善琵琶,惑主亂政,致齊亡。」
「後為北周代王所納,寵冠王府。代王戰死後,馮氏賜予李氏之家為妾,終懷恨自縊,年不詳。」
短短幾行,寫盡一場浮華。
後人讀此段,或訕笑,或憐惜。
有文士評曰:「若非禍shui,何致傾國?若非妖姬,何能誅后立妃?」
也有文人作詩,指她令北齊滅亡:「一笑相傾國便亡,何勞荊棘始堪傷?
小憐玉體橫陳夜,已報周師ru晉陽。」
又有婦人gan慨:「彼時紅顏,不過君王一笑。今朝白骨,竟成千載罪名。」
唯有某一夜,長安城外有風輕掠,舊宅斷牆內,一ju石製琵琶殘碎於塵土間,仍隱約可見刻詩:
「雖蒙今日寵,猶憶昔時憐。yu知心斷絕,應看膠上弦。」
石縫間長chu一枝紅梅,獨自盛放於寒夜中。
無人記得她是誰,
只知有那樣一位女zi,
曾讓兩個王為她瘋、三朝為她變、萬人為她恨,也萬人為她傾心。
歷史將她封為「妖妃」;
可若她當年不是女zi,或許早已列名青史。
而她那句輕輕的遺語,彷彿還在空氣中迴盪:
「若有來世,願為男兒,不事權貴,不依他人。」
【全書完】